【原创】短篇小说·婚礼进行曲
2020-07-07
近些年来,随着贪污受贿、嫖娼宿妓、抢劫盗窃、掺杂使假等社会不良风气的兴起,W县的拉客风也方兴未艾。所谓拉客风不是小姐们拉的嫖客,而是各级党政官员们借喜事、丧事、乔迁、生日等各种名目,强行邀请一些无论有无交情、也不管交情深厚的所谓朋友、熟人参加他(她)们举办的宴会,其目的一来可以展示自己的人脉、地位、声望等,二来可以借机敛财。虽然县委县政府也曾多次转发上级有关禁止此类活动的文件,但不仅收效甚微,反而愈演愈烈。而被邀请者大多出于无奈而不得不参加。一则大家都好面子,人家领导邀请你是看得起你,你当然得赏光;二来人家领导手里掌握着各种权力,说不定你什么时候求得着人家,不敢得罪,因此,即使一百个不情愿,也得皱着眉头去赴宴。赴宴当然得随礼。过去十块钱就算不少了,现在一百元都拿不出手去,因为物价都涨了十几倍乃至几十倍,礼金自然得水涨船高嘛!
这天,城建局副局长崔建敏正在自己的副局长办公室里忙活,突然,一个电话打进来。崔建敏捞起话筒,一听,原来是县财政局局长杨福星打来的。杨局长说他女儿要结婚,回门筵席定在后天举行,地点在兴顺大酒店,宴会开始时间为上午十一点,特意邀请他参加,请他务必光临惠顾。崔建敏诧异地问:“令爱不是已经结过两次婚了吗?怎么现在又要结婚?”你猜人家杨局长怎么说?“嗨,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嘛!结了婚就不兴离婚啊?离了就再结嘛!”听那口气,他女儿结婚就像小孩子过家家那么简单。崔建敏只得勉强地说:“好吧!”然后放下话筒。
崔建敏之所以态度勉强,倒并不是舍不得那一大张钞票,而是他对杨福星特别反感。原因一是杨福星那人特别不地道。杨福星育有一子一女。儿子在某科局当副局长。俗话说,有其父必有其子。父子两个举凡贪污受贿、吃喝嫖赌玩什么都喜好,当然头脑也够使唤的。但就是这种败类,竟然红得发紫,还有传言说,杨福星是下届政府的副县长人选之一。崔建敏是个正派人,因此,对杨福星等类人物大多敬而远之。二来,城建局与财政局除了经费之外,没有什么直接的业务来往,因此,崔建敏与杨福星见面,主要是在会议上或路上,而见了面也只是寒暄两句或点点头而已,属于真正的点头之交,因此,两人关系一般,更谈不上什么交情了。在W县,还有一个风气就是宴会拉客要看地位。地位高的邀请职务低的,你不得不去,而地位低的设宴,除非与地位高的领导有特殊关系,否则人家可来可不来。因此,懂这个道理的低职官员,一般不会邀请地位高的领导参加。崔建敏结婚时,还不是副局长,自知没有资格邀请杨福星,也就没有通知他。古人云,“礼尚往来”,但在W县,这个传统就没能完全继承下来,而大多是烟袋锅——一头热。而杨福星的女儿杨秀娟呢,人模样出众,名声也出众,风流淫荡,遐迩闻名。23岁上结婚,三年结三次婚(包括这次)。第一个老公,杨秀娟嫌他床上无能,不能满足她的淫欲,不到一年,杨秀娟就让老公卷了铺盖;第二个老公,倒是可以令杨秀娟欲仙欲死,但杨秀娟生就的不安分性格,在与第二个老公刘凤祥卿卿我我的同时,还暗暗与第三个准老公“过从甚密”,有一次因被刘凤祥逮个正着,两人大吵一顿,于是宣布分手。但分手没过两个月,这不,杨秀娟又准备与第三个老公陈海平结婚。因此,杨秀娟的的婚事可谓真正意义上的“闪婚”。按照W县的风俗,一般男女初婚大多大操大办,再婚则“悄悄地进村,打枪的不要。”而杨秀娟三年结三次婚,竟然都大操大办,你说,哪个被邀者不腻烦?然而杨福星现在是县委书记的红人,谁又敢不参加宴会?
两天眨眼就过。到了后天,城建局一把手去市里开会,崔建敏主持召开了由各股室负责人参加的局务会,研究了几个具体问题之后,一看快十一点了,于是宣布散会,准备去赴宴。然而不巧的是,妻子突然打来电话,说老岳母来了,问他中午回家吃饭不?崔建敏一想,岳母轻易不来,既然来了,怎么也得回家看看不是?于是骑车先回家,看望岳母,寒暄之后对妻子说,中午有个宴会,他得去参加,中午饭别等他了,于是转身向兴顺大酒店驰去。到了大酒店宴会厅一看,人几乎已满员,只好坐在靠近入门处的一张餐桌边,也就是谁都不愿坐的“末座”。
古人云:“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在W县城赴宴,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什么档次的人跟同档次的人坐在一起,不能混坐,否则,地位高的客人与地位低的客人坐在一起,有些掉价,而地位低的人则觉得不自在,况且,共同语言也少。而且,一桌八个人,直到全部坐满或到宴会开始时间才会开席。当然,后到的档次同等的实在凑不够一桌,只好混坐。崔建敏一看,副科级官员坐的位置已满,县级或科局级的座位虽有空位,但他不敢去坐,于是只好“敬陪末座”了,而末座什么身份的客人都可以坐。崔建敏刚坐稳当,司仪宣布宴会开始。讲了一番程式化的贺词之后,又让新郎、新娘讲话,然后是来宾代表发言,都是一些俗不可耐的话,这里就不赘述了。仪式结束之后,已经十一点半了,于是当家的(即管事的)宣布宴会开始,服务员们开始从主席台下的餐桌开始,川流不息地上酒菜,大厅内立刻喧闹起来,觥筹交错,吆五喝六,像集市一样嘈杂,真正是震耳欲聋。然而正在热闹之际,崔建敏身边悄悄地坐下了一个人,崔建敏一看,大吃一惊,原来这个姗姗来迟的客人竟然是新娘子的第二任老公刘凤祥!
崔建敏问道:“哟,凤祥,你、你怎么也来了?”刘凤祥在土地局当副局长,两个单位之间业务往来较多,因此,两人比较熟悉,关系也不错。
“这里又不是龙潭虎穴,我怎么不能来?”刘凤祥笑笑,答道。
“看着自己的老婆跟别的男人结婚,你不觉得……?”
“尴尬是吧?”刘凤祥笑笑说,“你是文人,难道不记得有句古语说,‘弃之如敝屣’?这种破鞋我扔了,有人捡起来,我倒要看看到底什么人偏爱破鞋烂裹脚?”
“嗨,这年头,什么稀罕事儿没有?”崔建敏笑着说。“萝卜白菜,各有所爱。有爱孙猴儿的,也有喜欢猪八戒的!”
“也是啊!皇帝的女儿不愁嫁!杨秀娟那东西虽然破的没了边儿,有人还不是看她老爸红得发紫,又不怕戴绿帽子才拣这个破烂儿?”
崔建敏哈哈一笑:“那是!先弄顶绿帽子戴戴,然后才换乌纱帽嘛!”
两人低声说笑之际,敬酒程序开始。依照W县的规矩,先是在由一位颇具声望的人引导下,拿着酒瓶(里面大多装的水),引导着老夫妻俩向各位来宾们一一敬酒。所谓“一一”,不过是到了餐桌边,由引导者向大家说:“诸位!杨局长夫妇向大家敬酒来了!”于是,引导者当着大家的面,给老夫妻俩的酒杯里倒满“酒”,老夫妻俩端起来,说几句客套话,泯一口,就算敬酒了,没有真喝酒的。大家也就起立,或一饮而尽,或啜一口,就算回敬了,很少有人较真儿。当然,也有例外。“我们喝得可是真材实料的酒,你们夫妻俩当然也得喝真酒!”于是有人把老夫妻俩酒杯中的水倒掉,换上真酒。遇到这种场面,敬酒的老夫妻也无奈,只得当众干了。不过,这种场面很少见,尤其是地位比较高的领导夫妻来敬酒,大家心知肚明,一般不会强迫他们来真格的,意思到了就行了。而新婚夫妻则不然,一些年轻人非得强迫他们喝真酒,否则就别想离开餐桌。这是W县的风俗,大家都理解。而今天这个喜酒则大出来宾们的意外。当杨福星老夫妻敬酒到了三分之二餐桌时,夫妻俩也想象前几桌那样意思意思滑过去,谁知几个三十来岁的客人不干,非要老夫妻俩喝真酒。当杨福星夫妻俩换上真酒,干了之后,一群人忽然围上来,说杨局长德高望重,他们这些年轻人还希望杨局长日后给予关照和栽培,于是,二话不说,这些人“呼啦”围在杨福星夫妇周围,强行敬酒,引导者被隔在外围,干着急没办法。杨福星自知血压高,不敢多喝,但大家不干,于是有的强灌,有的捏着鼻子。这时候本来就是看热闹的时候,于是凑热闹的越来越多,把很多餐桌挤得东倒西歪。也不知是谁趁机使坏,伸腿将老夫妻俩绊倒,外围的客人们受惯性影响,也都纷纷压在杨福星夫妻俩身上。只听杨福星夫妻俩一个“哎哟!”,一个“啊!”惨叫一声,杨福星当即口吐白沫,不省人事,杨福星的老婆也昏迷过去,现场顿时一片大乱。与此同时,杨秀娟夫妇俩的敬酒也开始了,一大群年轻人也围住她们夫妻俩敬酒,不喝不饶,其场面比杨福星夫妇俩还热闹。也不知是谁混水摸鱼,将杨秀娟夫妻俩推倒。只听夫妻俩几乎同时发出一声惨叫。只见杨秀娟的裙底下鲜血汩汩直流,将一身洁白的婚纱染得血迹斑斑,原来,她流产了。而陈海平则在重重叠叠的重压下,左腿严重骨折,痛不欲生。好在救护车急速赶来,才把四人送往医院。与此同时,婚宴现场一片乱哄哄。有些贪婪的男客见状,迅速出手,将好烟好酒抢在手里。一些女宾也不示弱,向服务员要来塑料袋,将那些未动的或已动筷子的鸡、鱼、肘子等大菜装进去,回去或自己吃或喂宠物。那些管事的见状,除了参与抢救杨福星一家人之外,其余的眼睁睁地看着客人们抢掠。因为这些东西是人家花了钱的,你制止也说不过去。而崔建敏他们这一桌却出奇地平静,谁都没动,照吃照喝不误,敬陪末座看闹剧。崔建敏不经意间向身边瞄了一眼,不知什么时候,刘凤祥已溜之大吉。
幸运的是,经抢救,杨福星属于轻度中风,除了嘴歪眼斜之外,暂时没有生命危险;杨妻属于心绞痛,不过与生命无大碍;而杨秀娟在未婚之前已经流过三次产,这回流产导致她已终身不能生育。更为可笑的是,这次流产,连她也不知道肚子里的孩子是第二任老公刘凤祥的还是现任老公陈海平的。而陈海平则落下终身残疾,两条腿一高一低,因此,有人送她外号“地不平”。而杨福星的倒霉事儿远没结束。原来,在杨福星为其女儿举行第三次回门宴那天,正好省纪委检查督导组来W县检查工作,也不知是谁向他们举报了杨福星为女儿办婚宴及其它劣迹,省纪委工作组当即指示W县委,立即组成由县纪委牵头、县委组织部及公检法各部门负责人参加的工作组,对顶风违纪的杨福星等人进行速查严办。杨福星因自己是县委书记的红人,日常说话办事很狂妄,招致很多基层官员乃至百姓的反感,一听说上级要查办杨福星,纷纷向县纪委、检察院举报,因此,杨福星以权谋私的恶劣行径很快查实,于是,县纪委先对他进行“双规”,继而县委做出决定,对杨福星及其儿子给予“双开”处分,接着,移送检察院办理后续案件。杨福星一听,这等于宣告了他这一辈子政治生命的结束,急火攻心,脑中风复发,一连昏迷半个月,醒来变成了植物人,杨妻则一阵哭嚎之后,驾鹤西游了。
事后,崔建敏给刘凤祥打电话,问他这场闹剧是否是他导演的?刘凤祥矢口否认,说:“这事儿绝对与我无关,但我却知道是谁干的,至于幕后策划者,也与你无关,就别刨根问底了。唉,俗话说,人嘛,‘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一切全报!’你信不信?”
崔建敏说:“信!这是社会规律,谁也逃不过去!”